南庄之中，一边，是灯火通明，其乐融融，欢声笑语。
一边，是静谧的亲军营，是一具具倒在雪中的躯体，一各个苦苦挣扎的犯人。
齐烨背着手，有时，会说上两句，有时，只是那么平淡的站着，看着，不发一言。
越来越多的最烦被“处决”了，就在大年夜这一天。
齐烨真的乏了，可他怕回去之后睡不着，怕闭上眼，是那些战死的袍泽，是那些惨死的百姓，是那些舍生赴死的义士。
齐烨想不通，怎么也想不通。
为什么，凭什么？
为什么好人，就要遭受磨难，恶人，就穿金戴银吃香喝辣？
凭什么，忠臣义士前仆后继，死的悄声无息，贪官污吏，声名鹊起，伪善的享受着人生。
离开东海时，齐烨最大的不甘，最大的遗憾，最大的不舍，是一些尸体，一些尸体的下落，梁伯凤、肖浈江、霍志远，太多太多的人，不应该就这么“消失”了，连一座衣冠冢都没有。
白修竹和他说，舟师大营的海滩上方，盘旋着一只巨鹰，很大很大的巨鹰。
那只巨鹰盘旋了好久，好久好久。
盘旋着的巨鹰，那只很大很大的巨鹰，有一天夜里，掉在了海中，被海浪冲到了沙滩上，它没有等到它想等到的人，就那么死掉了。
齐烨总觉得见过那只巨鹰，在前世，在今生，在梦里，在某一处，见过，他又觉得，那只巨鹰似乎是在等待着自己，自己，去的晚了，巨鹰，放弃了天空，入了海。
一个又一个关押的囚犯被处决了，齐烨抽出腰间的笛子，
齐烨，缓缓吹响了笛子，泪流满面。
魑魅魍魉乱人间，白骨成山做金屋，寝皮嗜肉道苍生，似是妖魔似是佛，何如一剑破苍宇，再添阴曹几缕魂。
悠长的一曲，却无当初鹰道人吹响时那莫名的悲伤。
不，齐烨今日方才明白，那不是悲伤，而是哀鸣，巨鹰的哀鸣。
“少爷。”
悄声无息出现在齐烨身后的旺仔，轻声开口：“您该回去歇着了。”
齐烨放下笛子，恍如隔世，面前，是三排尸体，男的、女的、老的，也有少的。
“嗯，是该歇一歇了，歇好了，我们回去，完成未竟之事。”
齐烨转身离开了，旺仔犹豫了一下：“少爷，这些尸体…”
“人们早已忘记了他们，扔到荒山埋了就好，埋的高一些，让他们看看京城，看看大康，看看少了他们这些蛀虫垃圾后，世间会变得越来越好。”
“是。”
齐烨离开了，没有回小院，而是回到了食堂外的大篝火处，加入了载歌载舞的人们，放肆大笑，放肆饮酒，放肆的吹嘘着，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。
旺仔坐在旁边，拿着酒壶，眉宇中隐隐有几分担忧。
“旺兄。”
季元思凑了过来，轻声问道：“姐夫刚刚去哪了？”
“随意走动了一番。”
“蒙骗小弟不是，德妃娘娘去看孩子了，小弟领着去的，一路上可没见到姐夫，刚刚问了庄户，姐夫去了亲军营，出事了吗？”
旺仔摇了摇头：“安心就是，未出事。”
“那你为何满是忧愁。”
旺仔哑然失笑：“季少爷多心了。”
“哎呀，都兄弟，叫什么少爷，你和小弟说说，总觉着姐夫有些不对头。”
旺仔也不知该如何说，他或多或少能够理解，或多或少感同身受，因为他也曾有过这样的感觉。
入营成为了军伍那年，他尚是个孩子，懵懂无知的眼里，长刀保家国，甲胄护边关，新卒营中的军伍们也多是如此，满腔热血，曾以为哪怕是弱小如自己，也可用微弱之力改变几分这世道。
可看的多了，接触的多了，慢慢也就麻木了，嘴上，依旧说着应该说的话，心里，想的却是多一个自己，少一个自己，世道不会变。
去了一趟东海，才知道人可以活的这么麻木，如此痛苦。
去了一趟瀛岛，方知人间也可如地狱一般，生不如死。
可能够改变这一切的人们呢，那些高高在上，那些端坐云端，那些被视为倚靠的人们，又在做着什么。
回京入宫，旺仔就在大殿外，齐烨并非是直接进去的，而是在殿外“听”了一会，脸上没有任何阴沉之色，没有怒意，只有掩饰不住的失望，浓浓的失望，当失望不断累积，就会变成绝望。
而在绝望之前，是困惑，困惑着，渐渐便麻木了。
人，最怕麻木。
世道，也最怕麻木。
旺仔看出来了，齐烨如今就有些麻木，试图想改变些什么，也一直在改变些什么，可一旦发现自己无法改变什么后，一定会麻木。
这就是旺仔最为担忧之处，麻木的人们，聚集在了齐烨的身边，齐烨点燃了希望之火，令麻木之人都活了过来，绽放着应有的光彩。
可若是带给大家希望的齐烨，也渐渐麻木了呢？
不由得，旺仔转过了头，看向了人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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